莫九辞

苍策本命,文笔、剧情渣,感谢喜欢。

【苍策】无疾(完)

苍:燕池


策:李逸行


 


一、初遇


 


         燕池第一次见到李逸行,是在那日值岗回来之后。天策铁骑奉命前来支援,那日一早,李纵就带着手下人马出关巡察。李逸行身上本就有伤未愈,军医再三告诫他“切记要静养”,可这位心系国家的将军又怎么闲的住。但这一出去,却是出了大问题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军医!”


        燕池放从城墙上下来,便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,马蹄声凌乱,登时人声嘈杂,许多人都聚过来。燕池站在高处看的真切,那不住呼唤着军医的天策少年的背上,背着一个被血水浸泡着的男人,他的背上插着几支羽箭,鲜血早已把银甲染红,俊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痕,皮肉向外翻卷,鲜血汩汩地往外流。啊,可惜了那样一副皮囊,那样长的伤疤怕是要破相。燕池如此想着,看着军医背着自己的药箱在人群中不住的往前挤,最终带着人急急地走了。


“臭小子,看什么呢!”


        身后的师兄却是从城墙上走了下来,见本该回帐休息的燕池还在这儿杵着,呆呆地不知道在看什么,伸手便在他脑门上拍了一掌。


         “师兄。”挨了自家师兄这一掌,燕池瓮声瓮气地回头看他,伸手挠了挠自己有些疼得后脑勺。


         “臭小子,别看了,快去歇息歇息。一会儿师父估计要拉你去练家子。”薛鹤提醒到。


        燕池来雁门来的晚,是自己师门里最小的师弟,大师兄已经战死,而他作为老二,理应对他关照一番。燕池乖巧地点头,也不再城墙上久留,急匆匆地回了帐子。薛鹤看着方才人生嘈杂的地方,无奈的叹了一口气。战争便是如此的残酷,一不小心,便有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。天策军这一趟出去的人虽不多,但回来的却更少,看样子是遇上了狼牙崽子的伏击,不然以他们这群人的武功,怎么可能逃脱不掉。可他也只能叹气,事已成定局,唯一能够期盼的或许只是李逸行能够早日恢复。


       屋内,军医直起身子,擦了擦额前细汗,对着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天策摇了摇头。


       “这次的狼牙,八成是猜准了他会去,身上的伤口无一例外都在要害上,他能活下来已算他命大,只是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 说到这儿,军医的眼中情绪愈发复杂,他不知道如何开口继续言说,这样的消息,对李逸行这样一个人而言,还不如去地府见阎王爷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只是如何!”看军医久久未曾言语,那士兵急了,站在他身旁的苍云将领崔宁也忍不住皱了皱眉。


        军医知晓,这消息是瞒不过的,倒不如给他们来个痛快。“右手手筋已被挑断,膝盖骨更是粉碎,这后半生,怕是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 军医的话,点到为止。说了这么多,想来这两人再蠢也明白其中含义。崔宁不语,只是垂眼看着昏睡在床榻上的李逸行。虽然此人来雁门并不久,但这人要强的脾气却早已人尽皆知,若是知道这消息,怕是巴不得自己去死了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我会派人来照顾他。”思量再三,崔宁说道。“军医!”


         这时,那天策的小士兵忽地开口,“李哥……不对,将军他当真再无复原的可能了么?”


        他依旧不信,强大如斯的李逸行居然就如此废了,一直严厉教导他们使枪的将军居然再也拿不动枪、骑不了马了。军医摇头,十分果断的断了那孩子的妄想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好了。都先散了,这边我和军医会照看着,天策那边,你们想办法稳住军心,然后去一封书信去府里。”崔宁冷静地说着,那小兵除了点头唱“喏”,已经不知说什么了。这样的打击,终究还是太大了。


        崔宁离了李逸行的帐子,恰好看见抱着衣物缓缓行走的燕池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池六!”崔宁便是燕池的师父,因为燕池在他门下排行第六,故而崔宁也就习惯了叫他“池六”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师父。”燕池没有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崔宁,脸上闪过一丝惊愕,但很快就平静下来,远远的对着崔宁点了点头。


       看着自己老实的六徒弟,崔宁思量再三,最终说道:“我在此处等你,你且先去把衣物放了,叫你四师哥先帮你打洗两下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 燕池虽不知崔宁想要他做什么,但想到师父可能会授予他刀法,随后加快了脚程,不稍一会儿便回来了。


       看着面前依旧略显稚嫩的少年,崔宁揉了揉他的头:“你随我来。”


        跟在崔宁身后,燕池的内心愈发疑惑,这个方向并不是平日里他习武的方向,反而是,反方向?心中狐疑,却没有问任何多余的话,拐过几个弯,便随着崔宁来到一间屋子。嗯?血腥味?


        门扉被推开,床上的人早已醒来,脸上包裹着纱布,平静的双眼毫无波澜地看向来人。看见床上人的面孔,燕池即刻就认出,这人赫然就是方才那满身血污的男人。


        崔宁显然没有料到他会醒来的如此之快,三两步上前问道:“如何?可有什么不适?”


         李逸行摇摇头,很平淡地看了眼自己的双腿:“我废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 短短的三个字,语速快的让人难以捉摸其中感情。这话却让崔宁哑了声,本想着宽慰一番,可看着眼前人的模样,丝毫不像是需要宽慰的模样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你且先住在此屋安心养着,我会让燕池照看你一二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 崔宁这话一出,燕池有些错愕,眼中闪过一丝失望。原来师父唤他不是想教他刀法,而是……崔宁背对着燕池自是没有瞧见他眼中的落寞,李逸行却是瞧得真切。李逸行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少年,十六七八的年纪,却是比他高出了小半个头。身穿着玄甲却依旧掩盖不住那一抹稚嫩。是个新兵蛋子。很快,李逸行就判断出了燕池的身份,如此一个新人,把时间耗在他身上实在是可惜,而且,他天性要强,又怎么可能会让他人来照顾他,即便是他废了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不必。”李逸行摇摇头,“我不是全废了,我还有左手。”说着,他扬了扬那唯一完好的手,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情绪。


        崔宁不赞同的皱了皱眉:“不可,你只有一只手,难不成,你打算一辈子呆在床上不下来了么。”


        “一只手也可以走路。”李逸行倔强回应。渐渐的,崔宁被他的话激起了心中的无明业火,这个男人,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,如今落得这般田地,让别人照顾一下又怎么了,很难么!


        “不管你如何反对,我都会让池六来照顾你。”说着,看向一直站在他身后默而不语的燕池,“池六,以后的值岗你可不必再去,以后就来照顾李将军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 燕池看着床上的人,最终微微点头应下。崔宁见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,终是松了口气,他原本还以为燕池这孩子会不乐意。这孩子在习武上倒是痴迷,进步的一直很快,但是在其他方面倒不是了。


       “那我先走了,池六,你好生照看着。”说完,便转身里去了。


        屋里只剩下了李逸行和燕池两人,燕池垂着头站在那儿,似乎是在等着李逸行的吩咐。而后者则坐在床上,一直看着他。无尽的沉默让屋里的气氛显得十分压抑,燕池感到有些无措,但他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坐。”最终,李逸行简短的一句话让他如释重负。他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,拉过身边的椅子坐下,一双眸子看着床上的人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你的作息。”


        “诶?”李逸行这次的问话倒是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,但他很快就说了自己每日的行程。


       “便是这样了。”待燕池说完,李逸行的嘴角微微上扬。


        崔宁这家伙,当真是个老狐狸,连他都算计。燕池这孩子还是个新兵蛋子,什么都不懂。空有武力只会让他成为一届莽夫,武力和才智并存,那才是好的。军中的人虽然单纯,但也不乏有心思歹毒之辈。有些人走投无路了才来参军,为了未来的地位生活,当真是什么事儿都能做的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你不用怎么伺候我。”李逸行清冷的嗓音在屋里回响,可这话却像是什么炸药,惊的燕池直接站了起来,脸上是说不出的坚毅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既然末将领了这任务,便要将它做好。”燕池说道,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,仿佛是在告诉李逸行不可质疑他的能力。


        李逸行却是摇头,摆手叫他坐下。“首先,本将也没有什么值得让你伺候的。你年纪尚幼,什么样的大好未来没有,何必浪费过多的时间在我身上。况且,你师父可以避开了教习你的时间,让你无需再去值岗。比起值岗时你必须站在那儿,在我这儿你倒还自由些。你可知,你师父为何这般做?”


        李逸行看着燕池,如果这孩子能想通这一层面,说明他还有的教,不然那就是蠢到家了……


        被李逸行这么一提点,燕池顿时察觉了这时间上的不对劲。“将军的意思是……师父希望我可以,学更多?”说这些话的时候,燕池有些犹豫,以至于他没把自己心底想的那个答案说出来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不错。”李逸行点点头,“而且是从我地方。”毫不避讳的点出,燕池明白了崔宁的良苦用心。


        李逸行倔归倔,对军中新人却十分照顾,若是能得他教导,哪怕并非在武学上的,也对他燕池只有利而无害。但……


        “若能得将军提点,这是末将的荣幸!但,师命难违,还请将军不要为难在下。若将军在意的是师父的那道命令,那就全当燕池对将军的报恩吧。”燕池说的诚恳,字里行间根本让李逸行无从反驳。


        床上的将军挑了挑眉毛,没想到这小子比自己还要倔强几分。“随你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 同是倔强人,自然知道劝说无用,与其与他浪费口舌,不如让他做他想做的,说不定哪日等他烦了,自会不再想着要照顾他。


        见李逸行同意,燕池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:“谢过将军!”


        李逸行看着他,自己也笑了笑:“叫我李哥。”
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“是!李哥。”


 


二、教导


 


        燕池不再去值岗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,有人不满于李逸行的拖后腿,一个废了的人还要拖累他人照顾。不过,这么说话的人,基本都挨了罚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小池啊,你若是有何委屈要记得和师兄说啊,虽然你师兄品阶比那李逸行低,但我不会放任他欺负你的。”在燕池要到李逸行屋里去的时候,薛鹤把他拉到一边悄声说道。


        燕池看着眼前略显紧张的二师兄,心中不觉一阵好笑。“师兄放心,李……李将军不会把我如何的。”燕池笑着说。


        看着自己师弟天真烂漫的模样,薛鹤摇了摇头,这小家伙真的还需要磨练啊,他不知道,外头人是怎么说李逸行那个脾气的,不知道何时就会化身电公,把你电外焦里嫩的。“总之,你要小心。”薛鹤依旧不放心,又叮嘱了一句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我知晓。”拗不过师兄,燕池只得应下。


         薛鹤看着渐渐远去的人,心中忍不住担心。可担心也只是徒劳,事情已成定局。“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……”薛鹤小声嘀咕着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怎么?为师的想法有何纰漏?”忽的,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薛鹤的身后响起,他机械的转过身去,却看到崔宁负手站在他身后,面露严厉之色。


        “罚你,绕着广武镇跑十圈!”一听这话,薛鹤忍不住哀嚎一声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二十圈!”见师父还要往上加,薛鹤立马住了嘴,乖乖认罚。崔宁看着燕池离去的方向,眼眸一暗。希望,李逸行能教给燕池一些东西吧……


        推开门,燕池却看见李逸行一人,左手撑地,整个人倒立在地上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将军!”燕池被眼前这一景象吓了一跳,一时间忘了之前李逸行告诉他的称谓,敬语脱口而出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李哥。”李逸行面无表情的矫正,气息没有一丝一豪的紊乱,似乎倒立着说话的人不是他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李哥……”燕池知自己说错话,但动作却是没停,走上前来将人打横了抱起。这一抱却是让李逸行有些吃惊。这小子的臂力还不错。


        把人放在椅上,燕池面带不赞同地看着他:“李哥,大夫让你静养。”言下之意就是让李逸行不可多动。


        李逸行却是没听,而是对他说:“带我去后院。”


        燕池抿唇,得,这人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。罢了,随他吧。燕池大步走到李逸行身边,弯腰将他抱起,李逸行因为右手根本使不上力气,只得有左手抓着燕池的衣襟,免得自己掉下去。燕池看着怀里的男人,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李逸行,长年的征战让他的皮肤变得十分粗糙,之前那一道伤疤已经结痂,却还是那样的狰狞可怖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怎么?”察觉到了燕池的目光,李逸行忽然出声,“是不是很丑?”


        燕池摇头,抬腿往外走去:“皮囊罢了,我想李哥也并不在乎这个。”


        李逸行确实不在乎,他并非戏子妓子,需要靠着脸来混口饭吃,他考的不过是自己的武力。但是,似乎这一身的武力也没有什么用处了……


        毕竟已经入了冬,雁门关的冬日难熬,即便李逸行自小长在洛阳也吃不住着刺骨的寒风。好在燕池是个有眼里见的,一早就备好了大氅叫他披上,这才不至于过于寒冷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你练武吧,我在一旁看着。”李逸行用手拉了拉大氅,便坐在那闭目养神。


        燕池不知他此举何意,不过既然叫他练武,他自然是乐意的。后院也有武器架,上头也有好些个陌刀,挑了一把趁手的便温习起前几日师父所授的刀法。刀刃划破长空,李逸行闭着眸子,感受着空气微妙的变化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左手力道加大。”忽的,李逸行出声指点,这让燕池的身形微微一顿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不要分神。”感觉到气流的运动变得迟缓,李逸行厉声呵道。


       “是!”燕池察觉到李逸行这是在有意提点自己武学,立刻不敢有丝毫的怠慢,李逸行每说一点,他都牢记于胸,不稍一会儿,这招式较之刚才,力道微盛了几分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停。”燕池刚觉得自己较之刚才有了些起色,却被李逸行在这个时候喊了停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李哥?”燕池有些不解,却看见李逸行拿出一块黑色长布,冲着他招了招手:“过来,绑眼上。”


        燕池不疑有他,乖乖地将黑布绑在了双眼上,登时,再看不到一丝光亮,四周漆黑一片,双眼完全失去了作用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李哥,这是何意?”燕池试图去找他的陌刀,手摸索了好久才寻见插在地上的刀。握着刀,燕池心中有了些许安慰,但视觉突然被封闭依旧很不习惯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怕么?”李逸行的声音悠悠响起,燕池蓦然发现,自己的听觉似乎比前先要好上不少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怕是正常的。”李逸行见燕池不答话,便自顾自地说着,“但你必须克服,首先就从剥夺你的视觉开始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 话音刚落,李逸行就拿起一旁的石子,用左手投将出去。“唔!”燕池躲避不及,被石子打中了左胸膛,那赫然是心脏所在的位置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一次。”李逸行轻声报数,随后又是一个石子丢出,这次则落在了燕池的小腹。


         “两次。”机械报数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感情,燕池知晓这是对他的训练,不敢有丝毫的怠慢,开始找寻躲避攻击的方法。


        这样的训练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,这段时间里,燕池开始喜欢上去李逸行在着的那间小院,没有事情的时候也会习惯性的往那儿跑。虽然薛鹤等人和他说过无数次有关李逸行的古怪脾气,但燕池却不以为然。在他眼中的李逸行,像一个年长他许多的大哥,又或者,比大哥更多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李哥!”燕池推开门,却看到李逸行正在看信,后者见燕池推门进来,淡然地将手中书信收起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怎么来这么早?”平日里,就是燕池喜欢来也不会来的这般早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今日没什么事,便来的早了些。”


        虽然李逸行没有明确说不让燕池常来,但燕池心底里十分害怕李逸行将他拒之于门外,或者拒绝他的靠近。李逸行此刻坐在一个轮椅上,这椅子还是燕池做的。当李逸行问起为何想做这么一个物件给他时,燕池却是羞赧地挠头:“李哥腿脚不便,若是有了这个,说不定就方便些。”处了这么久,燕池也渐渐知晓李逸行是个闲不住的人,若是叫他长时间一人闷在这个屋子里,他非得闷死不可。很久以后,燕池都还记得那日,李逸行脸上的惊讶与一闪而过的感激。那时,燕池便知道,这个人不是脾气古怪,而是不善于表达罢了。


        燕池原本想问有关信件的事儿,但李逸行不提,他也就不多问。习惯性地走到李逸行身后,推着他出了房门。如今已入春,可外面的雪依旧下的厉害,即便如此,雁门关的一切活动都进行的井然有序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李哥,今日我们练什么?”燕池已经习惯了李逸行的陪伴,对他批评也好,夸赞也罢,对于燕池而言,只要是李逸行说的话,他都乐意去听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今日?”李逸行笑了,“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 燕池的五感已经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,刀法在崔宁和李逸行两人的努力下也日益精进,渐渐的有了自己的出招套路,就连薛鹤也有些敌他不过。再说兵法,这段时间以来,狼牙没少进犯,燕池也被任命带领军队出战。凭借着从李、崔两人地方学到的本事,燕池的功勋也是越来越多,如今的品级也只差了李逸行二品罢了。燕池愣住,却不想李逸行独自用左手艰难的转动着轮子,一点点的往前挪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李哥……李哥。逸行!”燕池叫了好几声,李逸行都不曾停下,直到那一声“逸行”喊出,转动椅轮的手微微一顿。


          “没什么事,你先回去吧,最近几个月也不用来我这儿了。”这话对燕池来说,无疑是当头一棒。这是怎么了?之前不是还好好的?


        “李哥!”燕池急了,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逸行身前,蹲下身去抬头看他,“李哥,可是我做错了什么?”


        李逸行看着眼前的人,若说在以前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,而如今,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狠戾与肃杀让他蜕变成一个男人、一个军人。但,这只是在除李逸行以外的人面前,在这个天策军爷面前,这个年轻的苍云将领依旧是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。李逸行却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他,静静地看着他。时间似乎过的很慢,飞雪渐渐在两人肩上堆积,可谁都没有先动,就这样对视良久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你先回去吧。”李逸行最终挪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,“若有需要,我会让人找你。只是没有我的吩咐,你就别来了。”


 


三、离开


 


        燕池离开了,他很听李逸行的话,但也不完全听。他虽然离开了李逸行的屋子,实际上暗地里偷偷关注着李逸行的一举一动。这样不正常的举动,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常。薛鹤看出了师弟的不对劲,燕池的胃口一直很好,这几日却明显吃的少了,并且一吃完就不知道去哪儿了跑没了影,回帐时也已经很晚了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我说师弟。”这日,燕池又要走,薛鹤却拉住了他,“你最近怎么了?”燕池被他这么一问弄的有些莫名其妙,不解地反问:“什么怎么了?”


        “你看你,最近都瘦了一圈了。”薛鹤伸手想去捏燕池的脸,却被他避开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 手悬在半空,薛鹤有些尴尬。想以前,就算自己想去捏他的脸,燕池也是不会躲的。“师弟。”薛鹤放下手中碗筷,扭头看着他,神色有些复杂,“你老实说,对李逸行这个人你怎么看?”


        听见薛鹤提及李逸行,燕池的神色莫名暗淡了少许,伸筷夹了些菜到自己碗里,大口大口划拉着碗里的饭,一副不想谈的样子。


         “师弟……”薛鹤有些无奈,他刚开口想什么,却被燕池打断:“师兄,他很好。”


        师弟执拗的与师兄对峙,过了许久都没有一人说话。这似乎是一场无声的斗争,而谁都不愿意败下阵来。风敲打着窗棂,木制窗棂发出“吱吱嘎嘎”的声响。忽地,门开了,崔宁从屋外走进来,他拍了拍身上的雪,本想说什么,却瞧见师兄弟两个坐在桌边,谁也不说话,两人一直僵持不下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怎么了?好好吃饭。”崔宁不悦地皱眉,三两步走到桌前坐下,却不曾想燕池竟收拾了碗筷,提着自己的刀盾出去了。觉察了徒弟的不对劲,崔宁问一旁的薛鹤:“池六怎么了?”


        薛鹤扒拉着碗里的饭,含糊不清地说:“谁知道,许是和那李逸行。”李逸行?崔宁的眉头越皱越深。


        这段时间以来,燕池和李逸行的相处比他想象之中的要融洽许多,甚至,过于融洽了。以前,燕池这孩子一直都不怎么爱说话,如今一提到李逸行,却是倒豆子一样,说个不停,有的时候还眉飞色舞的。那时崔宁也没觉得,只想着李逸行交了燕池许多,也让他改了改性子,也沉稳了不少。如今想来,似乎没那么简单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崔将军,我早些日子听说,那个天策府的李将军好的是龙阳?”忽的想起在他派燕池去照顾李逸行之后不久,一个同门同他说的话。起初他也没觉得,如今想来……崔宁的眸子一暗,他虽然只是燕池几个的师父,但他们对他来说便如同亲子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师父?”薛鹤见崔宁刚坐下不久便又取了披风准备出门,心中疑惑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我去找李逸行,你把屋子收拾一下,一会儿去看看池六。”说完,崔宁便离开了。


        崔宁走的很快、很急,不稍一会儿便到了李逸行的屋子。崔宁已经顾不上什么礼仪,直接将门推开冲了进去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李逸行!”崔宁大喝,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李逸行目露凶光。这张轮椅,他认得。前不久,燕池还问过他,用什么样的木材做椅子会耐用些。李逸行腿上的那条毛毯他也记得,那几日,燕池经常趁着自己休息时间出门,回来时提着一张皮毛,不久之后便央求着小师叔,也就是崔宁的师妹,教他如何做毛毯。这些,原来都是为了这个男人?!


        “你在生气什么?”李逸行淡然的看着他,脸上没有丝毫的慌张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你禽兽!燕池他才多大!你想对他下手么?”崔宁如同一只野兽一样低吼着,虽然燕池已经十九了,放在普通人家,也该考虑成家了。但他李逸行多大?三十有余了!虽然他样貌依然年轻,可他比燕池年长了十一岁,这是不争的事实!


        “不要和我说你爱上他了。”崔宁咬着牙问道。


        李逸行没有答话,只是轻轻摩挲着那条温暖着他已经无用的双腿的毛毯。笨拙的针脚,想到当初燕池对他说,这条毛毯是他买来的,可这样的工艺,又怎么可能出自一个女子之手呢?李逸行早就猜到这条毛毯是燕池做的,只不过,他没有点破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你放心。”忽然,李逸行抬头看着近乎暴走的崔宁,“出不了几日,你不会再见到我,他也是。”


        崔宁一愣,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。但这样的回答,岂不是反向承认了他刚才的问题。“我不管你是不是断袖,但燕池还小,什么都不懂,也希望你能,放过他……”崔宁说着,一步步地走出屋子。


        李逸行看着他的背影,是那样的熟悉,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,在知道自己是个断袖之时,是那样的伤心难过,他恳求自己娶个女子,恳求自己成家,以为只要成家,他就不会再对任何一人产生感情。但到死,李父都没见到自己儿子的婚礼。崔宁是真把燕池当做自己的儿子来对待,断袖终究不被人所接受,论谁知道自己儿子爱的是个男人怕是都会崩溃。


       “放过他……”李逸行看着腿上的毛毯,“崔宁啊崔宁,我会放过他,但他不会啊。”


        正如李逸行所吩咐的,燕池再没来过,突如其来的冷清让他有些无法适应,少年人的音容笑貌时常会浮现在自己的脑海,时常提醒着他,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。这样的日子,持续了一个多月。这日,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李逸行的思路。有些好奇外头的人是谁,按照平时,来他这儿的人可谓少之又少,更何况是这个点。


         “进。”李逸行闭眸说着。门被推开,一双带雪的军靴踩了进来,高扎的马尾让来人略显少年之气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师哥。”来人看着轮椅上的人,出声唤道。李逸行猛地抬头,赫然看到师弟站在那儿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师弟!?”对于莫九辞的到来,李逸行有些惊讶,他没想到上头会派他来接手自己的任务。莫九辞点头,走到李逸行身边坐下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师哥,你还好么?”虽然早已听说师哥的情况,但见到昔日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余生,心里忍不住有些发酸,对狼牙的恨愈发的深切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无碍。”李逸行低声宽慰,“你师哥我还死不了,不过你来了,我也该回去了。”虽然他说的轻松,内心却是沉重的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师哥打算何时启程?”莫九辞问。


        李逸行思索了一番,说道:“明日。”


       “这么赶?”莫九辞皱眉,“还是说,师哥是在躲什么人?”李逸行看着眼前人,莫九辞早就熟知他的脾气,丝毫不惧怕,与他四目相对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是。”没有避讳,李逸行回答的直截了当。说的如此明白,莫九辞也不再多问,只是说了句“师哥好好休息”便出门着手准备去了。方关上门,余光却是注意到了一片翻动的衣角。有人?莫九辞眯眼追上,可是却没有找到那人。莫非是自己的错觉?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战争让他精神过于紧绷,以至于自己都产生幻觉了?甩了甩头,莫九辞还是离开了。


        其实,他并没有看错,那片衣角的主人是燕池。燕池站在拐角,眼里满是不可思议。他要走?要离开了?要回去了?李逸行早就知道?那为什么不告诉他?他在躲着谁?他在躲着……自己?李逸行在躲着自己。燕池十分肯定这一点,因为他想到前段日子,李逸行对他说:“没有我的吩咐,你就别再来了。”要不是他碰巧来了,是不是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……燕池攥紧了拳,骨节被他攥的“噼里啪啦”直响。如果说燕池是一头狮子,那以前的他,是被驯养成了别人以为正确的样子。而现在,属于他的野性的一部分,才被真正释放。


        入夜,李逸行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感叹生活不便之后,艰难的挪上了床,刚想取过书来翻阅,门却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 “你来干什么?”看着来人,李逸行有些意外,这么晚了,燕池不好好睡觉跑到他地方来做什么。


       “李哥真是。”燕池手里提着酒,笑着说,“要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。好歹我也照顾了你这么久不是?”


         听着燕池的话,李逸行瞳孔猛地一缩——他怎么知道!崔宁断然不可能告诉他,阿辞也不知道有燕池这么一号人物,他究竟是怎么……李逸行根本就不会知道,燕池时时在关注着他。


        察觉到了李逸行脸上的错愕,燕池眼底的暗潮愈发汹涌,但他依旧笑着举了举酒坛子:“喝一杯,当做告别?”


         简单的告别酒,若是拒绝,按照这小子执拗的性子,怕是会一辈子惦着。暗自叹了口气,李逸行点头,伸手接过燕池递过来的酒杯。 


        很快,两人数杯酒便下了肚。但李逸行已经察觉出了些许的不对。“你……你,放了什么!”


        李逸行的手已经那不住酒杯,“哐啷”一声,酒水撒了他一声。李逸行喘着粗气,面色是不正常的潮红。


        燕池一手撑在床上,看着试图后退的李逸行。“你为什么想躲着我?”燕池喃喃地说,似乎是在自言自语,“你好龙阳,我好你,难道你不心悦我?我不信,若不,你何必逃?若不是我听见,你就打算一走了之,连最后一面都不打算见我。”


        燕池眼见着李逸行的身子一点点的失去力气,冰凉的手抚上火热的脸,拂去他额前被汗湿的碎发。“逸行,前路无你,我要前路何用。”


 


四、


 


         李逸行后悔了,他意识到身上的少年人对他的情感已经完全变了,且一发不可收拾……


         清晨,屋门被敲响,两人齐齐睁眼,燕池不知门口是谁,李逸行却知晓。“师哥?”莫九辞的声音传来,这让燕池皱了皱眉。师哥?


       “许是还没起,不如莫将军等晚些再来。”这个声音倒是让燕池感到十分熟悉。大师伯?门外,莫九辞看着禁闭的房门,抿唇不语。师哥的作息向来规律,他这时候来,应当已经算是迟了,他又怎么可能此时还未起床。一旁的苍云也没再说话,昨夜崔宁找到他说了这件事,谁知今早知晓昨夜燕池那小子竟然没有回去,想来应当是在李逸行这儿了,可崔宁昨夜出任务,至今未归,于是他急急赶来,谁曾想遇到了莫九辞。


        忽的,听见身旁的人开口问道:“我来此找我师哥,阁下是谁?又为何而来?”


        身旁苍云拱手回道:“是在下唐突了,在下燕阙,至于来此何故,也是来寻人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 莫九辞眯了眯眼,他并不觉得此人会和师哥有交集,听说这人也才回来没多久,之前又怎么可能会来找李逸行呢?难道说!


        房门被莫九辞一脚踹开,就见方整好衣物的燕池缓缓转身看向门口二人。莫九辞看看他,复又瞧见床上的李逸行,顿时怒火中烧,二话不说一掌就要劈下,一旁燕阙瞧见事情不妙,连忙阻拦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你让开。”莫九辞还是个明事理的,不相干的人他不打算伤着,但眼前人却沉着一张脸,暗红色双眸紧紧盯着他:“恕在下难以从命。”


        一听这话,军爷的眼睛危险的眯起,出掌就要打,谁知却被李逸行拦住了。


        “阿辞,住手。”李逸行艰难地从床上坐起,燕池上前扶他,却被他瞪的呆站在原地。


        “阿辞,这事我会给你一个解释,你就不要多问了。”李逸行的声音有些虚弱,但依旧带着平日的威严。


        莫九辞咬牙,只能作罢。“师哥,阿辞这次来只是想告诉师哥,一切都准备好了,随时可以离开。”


       说完,头也不回的走了。燕阙见人离去,也知晓这两人还有些话要说,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燕池,说道:“等会儿你来我屋里寻我。”


        闲杂人等退去,屋里只剩下两人,一个坐着,一个站着。燕池看着坐在床上的人,几次想开口,却几次都忍住了。该怎么说,说“知错”?可他不觉得自己错了。问他是否还好?怕不是会被赶出去……


        “燕池。”这次,李逸行先开口了,“你不该这么做。”燕池愣住,眼里满是不解更多的却是不甘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什么叫做不该……”燕池咬牙,无端的怒火快要压抑不住,那眼神恨不得把李逸行直接吃拆入腹,“如果说明知你要走我却不来,那才叫不该。如果明知你在躲我我却不知道为何,那才叫不该。如果心里明明有你却不说,那才叫不该。如果仅仅只因为世人的唾弃而弃,那才叫不该!如果只因前程而与你从此陌路,那才叫不该!”燕池越说越激动,到了后来却是直接大吼出声,面部更是已经涨红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李逸行,如果你在乎的是世人的眼光,那我还真是,看错你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 “不是!”李逸行出声打断,他抬起头看向燕池,“你还小,更不懂得什么才是情爱,如此冒然,那我之前教你的,你倒是白学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 燕池不语,只是走到床边坐下,不顾李逸行的抗拒,拽着他的手按在他的胸膛。


        那是心脏的位置,那是心跳的震感。燕池的眼神如火,心跳快如擂鼓,如果李逸行这都不懂,那他的脑子真的被养温吞了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呵。”突然,李逸行掩面大笑起来,笑的突然,笑的莫名其妙。


       “李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 “叫逸行。”李逸行挑唇看着他,那模样,一如他年轻时的模样。“小子。”李逸行拽住燕池的衣襟将他拉到身前,额头抵住他的脑门,“这条路,可是你选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 燕池一愣,随即莞尔一笑:“嗯,我选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 李逸行奖励一般摸了摸他的头:“去找刚才那个苍云吧,他不是有事儿寻你么。”燕池点了点头,虽然有点不舍,但师伯那里还是要去的。


        燕阙坐在屋里看着战况,忽的听见一阵脚步声,不用看也知晓,应当是燕池。“来了。”燕阙合上战报,冷冷地看着他。燕池点头不语。


        “跪下!”清冷的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威严,年少的苍云本就惧怕眼前的大师伯,这一下更是不敢有异议,直直的跪了下去。“你师父让你到李逸行地方去,不是叫你去谈情说爱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 燕阙的话很直接,毕竟明眼人也看得出来燕池对李逸行的感情,“更何况,他年长你这么多。”


        “年龄不是问题。”燕池很执拗,尽管惧怕大师伯,却依旧直着腰板回嘴道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一个废人,值得?”语气里的轻蔑与挑衅激怒了燕池,就见他忽的从地上站起,脸上布满阴霾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师伯,念在你是我师伯我不与你动手,但逸行不是累赘,在我心里他也更不是个废人!燕池言尽于此,还请师伯不要再当师父的说客。”


        听着少年的语言,燕阙笑了。小子变聪明了,对那人看样子也不是玩玩,若真的只是玩儿玩儿,那他怕不是要打断这小子的腿了。


        “臭小子。”燕阙笑骂道,“该干嘛干嘛去。去了天策,你照样可以为国为民。守好这片江山,你和他才能安稳。”燕阙说的语重心长,全没了方才一副对李逸行的轻蔑模样。


        燕池一愣,没有想到燕阙会这么说,过了好半天才寻回自己的声音:“那,师父那边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 燕阙转过身去冲他摆摆手:“放心,你师父那边我去摆平。”再不然打的他几天爬不起来就是了。当然,后面这话,燕阙并没有说,后来更没有付诸于行动。


        几日后,燕池随着护送李逸行归去的部队,一同离开了苍云堡,好巧不巧的是,崔宁前脚刚回来去寻燕阙,燕池后脚便离开了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如何!”崔宁问站在城墙上的燕阙,后者只是努了努嘴,叫他看城墙下头。这不看还好,一看崔宁直接气结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你!师兄!你怎么!不行,我得去把那个臭小子拉回来!”崔宁刚要离开,却被燕阙呵住:“慢着!”


        “师兄!”崔宁不解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人家都说我是个榆木脑袋,怎么你比我还木头。”燕阙没好气的直接给人一记板栗,“你硬生生把人拉回来又如何,除却师徒关系闹僵,他想着如何离开这里之外还有何好处?既然是他选的路,不如就让他走下去。李逸行也并非不是一个良人,你若真拽住小池,岂不是棒打鸳鸯?”


        崔宁立在原地没有说话。燕阙拍拍他的肩,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幼狮也会长大,也会有独立的那一刻,便随着他去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 城墙下,李逸行靠坐在燕池怀里,似乎是注意到城墙上人的目光,他扭头看去,却看到了崔宁。“怎么了?”燕池眨着眼问道。“你师父。”


        “他……”察觉出了身后人的紧张,李逸行笑了:“你师父说,珍重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 这样的话让燕池感到意外,原先师父可是极其反对的。“或许是想开了吧,谁知道呢。”李逸行懒懒的语调却夹杂着喜悦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小子,我可是废了的哦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 “身体废了又不是精神废了,你在我心里,无伤,无疾。”
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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